烟花带着暴雨洗劫城市,我的灵感向枯竭投降,街边的树木向台风投降。

镜子照着我,疲倦像蓝色的风暴一样席卷了我的梦境。梦里我穿好鞋子,箭步出了镜中的门。

门卫室的保安睡着了,2021 年他曾多次质问我的健康,那种专业的神色也出现在很多张保安同伴的脸上。他是否梦到了,1126 年汴京城的卫兵?卫兵是否梦到自己是宋徽宗展示身份、地位和获取安全感的符号。在那场梦里,厚 21 米的城墙安全牢固,一群北方的陌生人破门而入,迷糊的卫兵上去质问健康,胸膛高挺、手臂硕大的女真士兵举着长刀傲慢进城,就像我拿着健康码截图进了盒马鲜生。

宋徽宗画笔挥动,繁华景致如葡萄美酒倾泻,艮岳山水在汴京城拔地而起。他,赵佶,在自己帝王的梦里,曾否到过 21 世纪的上海?上海也灯光繁华,秋天虚幻。如今上海城里的青年,早已不关心他会不会治国,反倒欣赏他作为艺术家的瘦金体书法,把他和李师师的故事搬到戏台演出 —— 就像我不关心自己的负债,大晚上只顾着跑步。

今晚我跑步时想到东西,和以前跑步时想到的东西,是一种东西吗?上次是什么东西 —— 麦当劳、马尔克斯还是吉普赛辣妹 —— 突然出现在我脑海,莫名喜悦使我突然加快了速度?我身体里流动的能量,产生自各种各样的美味天堂。但我到底是把它们挥洒在城市光亮灿烂的道路,还是任它们消逝在月光巨大的迷宫?

北宋初年春末的汴京城,繁华宫殿附近的某处僻静院落中,后主李煜独上西楼,写下「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」后陷入了恼人失眠。在失眠尽头的梦里,他梦到了李白和白头,三千丈的白发,如春水一样向东流去。

雨后的路面,夜晚汽车晃晃悠悠,城市独特的脉搏,像诗一样摊开在静僻里,很晚回家的人才有福读到。上海的脉搏也就梦到了 —— 自己在万年以前,也许是一片森林、一片空地或一片即将诞生的冲积平原 —— 并决定和它们的脉搏,连成一片。

所有的手机,都睡在移动互联网的脉搏里 —— 每一位美女的身边,都睡着 Tim Berners-Lee 的精妙构想。而图灵没必要知道移动互联网,就像他没必要知道苹果公司一样。他和他的图灵机,在与希尔伯特问题的对垒中睡去。无数的密码学谜团升起,过去几十亿年和未来几十亿年连成星云,漂浮在梦境上方。

我头上的星空,是不是也运行在某些滚烫而固执的代码里?很多年以前,新月沃地里的健康得发亮的女先祖披着星光睡去。她梦到了后来出现的、吞噬森林和草原的城市,以及男人和战争创造的文字。她可能梦不到的是,随着很多年的流逝,她代代相传的后代,在容纳吞噬和毁灭的过程中,不仅保持了她的线条,且渐渐掌握了文字背后的线条。于是她们掏出白纸,在上面画迷宫。很多男人,变成了代代相袭的蚂蚁。

我向前跑,梦到自己是一只蚂蚁。它既不在乎传宗接代,也不在乎建功立业,只想做一只健康的蚂蚁。

我向前跑,梦到浦东所有的水潭。水潭们如破碎的镜子竭力摆成镜子的形状,正试图复原破碎的星光。